番外(十二)_有春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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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(十二)

  沈肃容回沈府已然是几日之后的事了,因着是新年,朝堂之上原就休了年假,自然无人寻他。沈儒璋如今对他比从前宽容了许多,几日不见倒也不曾多问。王氏亦不如从前那般容易寻到他的麻烦,一切都在朝着他所期想之处发展,可眼下的他却活得犹如行尸走肉,只替生母报仇这一桩事将他的命提吊着罢了。

  沈肃容回府后便写了和离书,他先头曾与张氏说过两回和离之事,头一回,那时他是卑鄙的,他摸准了以张瑶华那般好面的为人,断然不会与他和离,可他将和离说了出来,亦将不能人道这事抬了出来,她便再不能逼着与他圆房。可第二回沈肃容提那和离之事时,已然带了三分莫名的实意在,他想要和离,甚至是凭着他于朝堂之上尚且不够稳当的根基。如今这份和离书,却是想要给他的细幺一个名分,他已然顾不得旁的了。

  可世上的事体,哪能处处如他所愿呢,张瑶华竟不知从何处得了霜澶已死的消息,在沈肃容的书房,二人之间只隔一案,张氏拿着沈肃容才刚写好的和离书煞有其事得瞧了起来,那上面甚至连墨迹都不曾干透,张氏慢条斯理得于书房内踱着步,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,傲世轻物得抖着那张纸,嘴角盈盈浅笑,好似那上头写着的是眼下外头时兴的惹人轻笑的话本子。

  良久,张瑶华才回转过身来,眉眼带笑,唇上抹了艳丽的口脂,更显得她唇瓣丰盈,只见她唇瓣一张一合,轻吐幽兰。

  “沈肃容,想不到,你的报应竟来得这般快,如今你羽渐健丰,便想与我和离?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。”

  说罢,将那和离书悬于烛火之上,让那烛台肆意吐了火舌,不过少顷,便已化为了灰烬。

  张瑶华好似做下了一件甚为快意之事,随即转了身含笑而去,只留沈肃容一人,于那案旁静默不语,他原就是个阴郁之人,从前于他面上还能瞧见三两分笑意来,只如今瞧来,眉眼之间已然只余挥之不去的阴晦与狠厉。

  待那张氏出了书房,沈肃容整个人随即颓了下来,眼中是无尽的哀凉,心下只游弋着一块无名碑……

  他向来机关无算不尽之时,竟不知他也有境地这般难为的辰光,他要至何时才能替那座新坟落拓上“爱妻”之字……

  沈肃容施施而行至书架旁,不过一眼,便瞧见了书架上头摆着的《鉴略》,心下不禁一痛,遂想起先头霜澶初初来泸山院之时,身子刚养好,便被他诓骗来他身旁伺候,也是这间书房那方桌案,他嫌她的字迹从里到外皆透着沈霂容的字迹还生了好大的闷气,可她是这世上最痴傻最迟钝之人,她全然不知他在气甚,只乖觉得临着字,内里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临得不好会被他责骂一般……

  他哪里舍得责骂她……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沈肃容抬手将那本《鉴略》抽了出来,兀自垂了眼帘,漫无目的得一页页翻阅着,这是他启蒙时的书,亦是霜澶临过的——

  那书里不知夹了什么,一张纸从书中落了下来,盘旋了两岁随即飘至沈肃容的脚边,倒令他蓦得一愣,随即阖上书册,弯了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,一边轻抬手指要将那叠起来的纸展开,一边行至桌案的烛台旁,他不记得他何时在这本书册里头夹了什么的……

  待离桌案还有三两步之时,沈肃容的步子勐得顿住。

  这张纸上赫然写着“乾坤初开张,天地人三皇。天形如卵白,地形如卵黄……”

  沈肃容那半垂的眼帘里是豁然震动的眸光,继而身形战栗,险些站不稳,只趔趄着向前一步伸手撑住桌案,才堪堪将身形稳住……

  这上头分明是他的字迹,可这不是他写的,虽字迹已然九分相像,可字字皆是三思而后运笔,一笔一划极是认真……

  这是霜澶临的,他只记得初初让她临时,她临得半分都不像,逼得他握着她的手去写,饶是如此,那字亦是写的直教人僾见忾闻……

  至此他便甚少瞧见她拿笔写字,上一回还是在私宅里头,看她写了个“面”字,还讥笑她只想着吃食,她却说是“人心入面”,她其实从那时起便知晓了他的不堪,她却忍住不发,只跟他说再不想喝那药盏……

  可他却不肯应,是教她误会了吧,更教她失望……

  倘或那时他应下了,他与她,如今可会有不同……

  沈肃容颤巍得抬起手,指尖细细摩挲着上头的一笔一划,他竟不知,她早就能将他的字临得这般好……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烛光晃动,将他的手指投下一小截阴影,那阴影随着指节的移动笼在一个个字上头,沈肃容的指节轻而又轻,好似在抚着霜澶握笔的手一般……

  正这时,屋外响起来叩门声,是沈远。

  沈肃容倏地抬头,隐去眼中的万分不舍,再抬眼,已然只余寒凉。

  遂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得叠好转身放入《鉴略》中,才负手道。

  “进。”

  外头沈远应声而入,随即走上前,附在沈肃容耳低喃。

  “那头说,近日大公子不大去他那处了,他倒不曾有机会下手,奴才还打听了,原是大夫人近日差了嬷嬷们在大公子书房外头看着,不教出来,只让用功温书。”

  “既如此,便要助我那兄长一回了。”

  声音最是轻漠,只眉眼更冷。

  ……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日一早,沈肃容正在与沈儒璋请安,二人于堂下坐着闽茶,见着外头沈霂容进来,二人相视一笑,好一副兄友弟恭,沈儒璋皆瞧在眼里头,亦稍感欣慰。

  沈霂容请了安,原稍坐坐便要走,他如今样样不如沈肃容,朝堂之上自不必说,哪个不是见风使舵之人,见着沈肃容如今当红,便都上杆子巴结,连先头最爱与他吟诗作对的好友皆转了风向,沈府里头先头哪有沈肃容说话的地方,连带着请安都是免了的,可如今呢?瞧着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,他沈霂容如今倒是成了讨人嫌的庶子一般?如此,便怎么待着都觉没脸,正要告退,遂见沈肃容蓦然开了口,只道不日便是父亲的大寿,近日太子殿下已然听说了,只说到时还想来给父亲贺寿的。

  沈霂容听罢只悻悻然,那正要起身的双腿随即又落在了椅上,心下忍不住冷笑,开口闭口是太子殿下,如今沈肃容风光,便样样要拿殿下出来说事么,想他怕是恨不得拿个旗杆树在门前,道他沈肃容如今入了殿下门下。原殿下那头他沈霂容也不是见不上,年前便还曾见过的,虽不曾说什么,可他是正经给太子殿下行了礼,殿下亦将他扶了起来的,长此以往,日后如何谁人能说得准?

  倒是那沈儒璋一听,一张老脸上头一时或喜或惊,只那眉梢的笑意险些都要兜不住了的,倒似在变脸一般。太子殿下亲临,如此荣耀,朝堂之上不过张太傅有此殊荣,旁人便再不曾有了。

  到底是朝堂上来往游刃有余的老臣,不过半晌,沈儒璋便敛去笑意,面上已然是宠辱不惊,只老陈持重道,“原我亦不曾想大办,只太子殿下亲临……”

  既太子殿下亲临,那自然是大操大办得好。

  沈肃容如何不知沈儒璋所想,随即接过话头,“原道父亲最是清廉之人,儿子亦是这般与太子殿下说的,殿下却道向来听闻父亲是临政无阿乃国之栋梁,便是家宴,他亦要来的。”

  太子殿下这般说,当真是给了天大的脸面,沈儒璋亦不会再拿乔,面上已然喜笑颜开,“只家宴,怕是怠慢了太子殿下……”

  沈肃容唇角一勾,急人之所急道,“儿子想了,咱们府里原就有个戏台,只闲置了好些年头,不若差人打扫一番,皆是请些皮影戏的回来,倒也是一乐。”

  一旁的沈霂容一听,一颗心倏地跳动了起来,如今王氏将他关在府里,他已然许久不曾见着夙玉了,平时还能去戏园子寻夙玉一诉苦闷,现下却只能于翰墨轩里头苦熬……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霂容随即起了身,正经作揖,“父亲大寿,儿子原也该出分力的,皮影原就是街头的把戏,怕是登不上台面,既要将戏台子打扫出来,何不请个正经戏班子来唱上一唱,虽不打算大办,可有了那锣鼓一敲,可不就热闹起来了?不知父亲意下如何?”

  沈肃容闻言,那唇角微扬,顺势道,“倒是我思虑不周。”

  沈霂容面上难掩得意之色,“我先头在府外与世家公子们清谈游玩之时,听过几个班子,有些着实不错,倘或父亲应允,我便去安排上。”

  沈儒璋闻言,敛了笑意,倒似是不岔,“你与世家公子们便是去戏园子清谈的?”

  一声责问倒将沈霂容骇得不敢作声,沈肃容见状,忙起身替沈霂容开脱,“父亲息怒,我原听说这唱戏上头还是有些门道的,这梨园行亦分三六九等,兄长于外头见多识广,想来皆是上上之等,倒是我那劳什子的皮影,委实登不上台面。”

  一旁的沈霂容随身应和,正是如此,我是何样的人父亲还不知晓么,这回当真是冤了我。

  沈儒璋默了一阵,遂朝沈霂容道,“既如此,这上头便交给你去安排,那日殿下会来,你可万要安排妥当。”

  沈霂容随即作了揖拜首,只道绝不让父亲失望,随后出门去了。

  沈肃容又陪着饮了半盏茶,便也告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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